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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秋月             攝影漫談

        

        斜暉脈脈水悠悠            閒說「攝影味」

        

        蔚藍友在我「浮光弄影」篇留下回應,建議我寫點講解「味道」的文字。蔚藍友太抬舉我了,「味道」這題目博大精深,豈是我一介凡夫在這裡寫一千幾百字就可說得明白?不過,如果要我分享一些個人對「味道」的體驗,以我眼朦手震之齡,倒也還有三兩句話可說。

        

        「詩要有詩味,畫要有畫味,音樂要有音樂味,攝影要有攝影味……」這類說話在網上已被人重複又重複的說得成了老套。然而,卻沒有多少人會認真深究「味道」這詞到底是甚麼意思,也不會有人去虛心追問。香港人有種奇怪的態度,就是不肯問不會問不愛問。用地域性心理學的角度看,這可能與港人高度保護自己的自我形象有關,不過這不是本篇重點,所以我也不去深究了,還是說說「攝影味」這個課題。

        

        在說攝影味之前,我不能不先說「攝影」。攝影,港人口語謂「影相」,亦即書面語的「拍照」。如果拍照即是攝影,同理的,文字就即是文學了。不過,這論調看來不怎站得住腳。一篇報刊上的文章可以被評為文學作品嗎?文字和文學之間到底有著怎樣多差異?本文題目引溫庭筠憶江南的一句:斜暉脈脈水悠悠,這句共七字,寫的祇是日落。要說景,日落二字便已足够,何用七個字?噫,這便是文字和文學的分別。文字,將事物說得清楚明白,句子通順便可以。但「斜暉脈脈水悠悠」一句,在景之外,更隱藏著某些令讀者回味不已的素質。不單是溫庭筠有這個能力將平凡事物寫得如此令人回味不已,有本事的詩人都懂這個。看白居易寫 “漢皇” 思念貴妃而失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從「不能入睡」四個字變成十四字寫出未眠間那時間彷如凝住的感覺,當中祇覺情深而沒有一絲造作牽強,這就是文學。

        

        在攝影圈裡,拍日落的照片何止萬千。然而,日落就是日落,紅的日落,紫的日落;夏威夷的日落,西安古城樓的日落;都祇是日落的照片。無論畫面有多漂亮好看,這些照片都還是停留在照片的層次,用畫面報導了日落,就像一篇報導文。這樣的照片還多的是:澳門賽車、花展的花卉近攝、蝶戀花、夏荷、紅楓,還有數之不盡的女模……,都祇是拍攝著某時某事的照片。那麼,怎樣才算得上是攝影?要從照片進到攝影,當中牽涉的,其實與從 “日落” 中寫出 “斜暉脈脈水悠悠” ,又或是就 “失眠” 而寫出 “遲遲鐘鼓初長夜……” 的情況一樣。如果有人分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那麽,我還是建議他/她們虛心的去看多點書看多點畫,三兩年間,我猜他/她們定能培養出看出端倪的能力來。

        

        不過,文字跟拍照畢竟是不同的媒體,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已累積了很多文字運用的經驗,學生時代從課本中也接觸過一些文學的基本知識,所以要感受到 “斜暉脈脈水悠悠” 的意境勝於 “日落” ,這個不會是太難的事。但兩幅照片,哪幅近似日落,哪幅近似斜暉脈脈,因為我們沒有這方面的能力和經驗,所以要作出分辨就有點難度了。不要跟我說這是主觀的事,如說用 “主觀” 作藉口不去分辨,那我也不用費唇舌再說下去。事實上,兩者的分別也就是照片和攝影的分別:攝影是照片的提昇版,當中有令人想再三回味的素質。

        

         朋友會問,攝影中有甚麼素質會令觀賞者想再三回味的?唉,這又是一個可寫數萬至數十萬字的超大課題,也是攝影的核心課題(但不是拍照和拍沙龍照的課題)。文字運用有文字的法則和技巧,攝影也免不了有攝影的語言。攝影的語言不是指拍攝的技術;當然,扎實的拍照技術是最起碼的要求。攝影的語言是結構和鋪陳畫面上的細節的系統,致令畫面能提供觀者有向性的視覺空間,令觀者的感覺心態和情緒隨著畫面的細節浮動飄盪,有或驚嘆於畫面的精煉,有或感受到畫面之外的情意,心往神馳不知所止……。攝影語言運用得好,畫面必定精煉,這樣的畫面,就光影構圖已明顯有勝於一般照片,加上影人心中有話要說,這樣照片自必內意充實,「含不盡之意見於畫面外」,也就成就了令人回味的素質。前述等等,用一般影友的口語稱之,就是「攝影味」。

        

        攝影味,或是味道,又或是趣味,又或是情趣,都是同一樣的東西,就是在作品中令人感動,令人再三回味/欣賞/把玩的東西。不過,不要以為這東西易捉摸,不同的人對同一事物也會有不同的要求、不同的愛惡。四歲小孩為一包 M 記薯條笑逐顏開,覺得那是世間美味。青少年去商場享受美式咖啡,那是時尚品味。賺了錢好名牌,暴發戶買名畫豪宅……,那些人所好所愛,卻不盡是你我的選擇。有人愛貝多芬,有人愛史特拉汶斯基。作為受者,我們不必(亦很難)去評價誰的音樂更高明誰的音樂更偉大,這些事還是留回樂評家和教授們去苦惱。我們需要的,是分辨貝多芬和史特拉汶斯基二人的音樂的不同,懂得去欣賞其中的動人之處。聆聽者會否被音樂感動,這需要有相當程度的天賦。但能否聽到音樂中的動人之處,我想這是個修為的問題。同一道理,面對攝影,觀賞者需要具備相當程度的修為,而這修為,就是影人打從「拍照」步進「攝影」的第一大基石。

        

        朱光潛在給中學生寫的「談文學」一書中提到,在文學的修養有三端:一是人品的修養,二是學識和經驗的修養,三是文學本身的修養。我想,如果我們將文學二字換成攝影,又或是繪圖,又或是音樂,又或是舞蹈,又或是運動,朱光潛舉的三端修養依然成立。朱光潛又說:「在文學方面下過一番工夫的人都明白文學上趣味的分別是極微妙的,差之毫釐往往謬以千里。極深厚的修養常在毫釐之差上見出,極艱苦的磨練也常在毫釐之差上做工夫。」對這段話,我仍用同一句將朱光潛的話引用到攝影上:「如果我們將文學二字換成攝影,又或是繪圖,又或是音樂,又或是舞蹈,又或是運動,朱光潛這話依然成立。」也就是,「在攝影方面下過一番工夫的人都明白文攝影上趣味的分別是極微妙的,差之毫釐往往謬以千里。極深厚的修養常在毫釐之差上見出,極艱苦的磨練也常在毫釐之差上做工夫。」夕陽紅花,花下有人花下無人自有分別。影人不問皂白,將光圈一推,所有背景盡化糊塗,以為畫面漂亮也。這就是修養的問題,這就是味道的問題。不好好養成純正的品味,那能品出味道來?

        

        八十年代,有次我有幸向一大師領教。大師當年以拍黃山風景聞名於世界攝影圈,他的黑白照每每幅跨十呎開外,畫面留白題詩,蓋以硃砂章,十足中國水墨畫。我向大師請教:「先生大作的題目是拍攝當時已有擬稿,還是回來冲洗出照片後加上的?」「Xxxxxxxxxxxxxxx」大師給了我肯定而清晰的答覆。自此,我沒有再看大師的照片。我沒寫錯,我沒有再看大師的照片。大師的照片肯定有不少精妙之處,但大師的話也揭露了作品的不為人知的一面。以此,我更肯定我一直以來對大師的作品的感覺:大師的作品,我祇能說是技術很高也很漂亮的照片。又有次與朋友去着趙少昂的畫,之後又看到他弟子的畫。我問朋友兩者差異如何,朋友謂…………。我笑而不語,朋友知我有話要說,遂靜心等待。我提示朋友細讀趙少昂畫上的詩。何用多說,技巧之外,畫品畫意的高下已在那些詩中表露無遺,修養之高低,直接影響味道的高低。攝影的味道,不是由一方硃印而來,不是由大光圈化去背景而來,不是由染紅了的夕陽而來……。味道,就是影人個人的質素,個人的修養。技術,祇是張必須的入場券。

        

        說了一大堆話,仍是無法將「味道」說得明白,這是我個人造詣的問題,祇是苦了看這篇的朋友。不過,如果區區三千字可以將「味道」說清楚,恐怕味道其實也不是那麼有味道吧?

        

        寫這篇甚是辛苦,及至結尾,未能觸及的範疇仍多,祇是我又懶又怕苦,不敢輕率續寫,惟待有心情有興緻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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